家属不接受道歉
1月9日上午,备受关注的“湘潭大学宿舍投毒致死案”在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审理。中国新闻周刊从参与庭审人员处获悉,公诉机关建议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周某某死刑,法院择期宣判。
公诉机关查明,被害人张某某因急性秋水仙碱中毒致多器官衰竭死亡。张某某室友周某某网购高纯度秋水仙碱,投入另一室友麦片中。投毒动机系与舍友因琐事产生矛盾。被害人食用麦片入院后,周某某多次否认投毒。
上述参与庭审人员介绍,法庭上,被告人周某某当庭认罪认罚,承认网购并向麦片中投放秋水仙碱,但表示自己不是故意杀人,“他说自己尿酸偏高痛风,买秋水仙碱是为自己制作药物”。之所以在被害人住院后多次否认投毒行为,是因为害怕,存在侥幸心理。
周某某表示,希望通过陈述事实获得家属谅解。其辩护人也请求法院依法从宽处理,建议死刑缓刑两年,“被害人家属不认可道歉也不谅解。”
宿舍里发苦的麦片
张某某的身体出现异样,是从吃了宿舍里发苦的麦片开始。
他的姐姐张女士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,去年4月7日,弟弟吃过宿舍里室友的麦片后,开始上吐下泻,就医后回到宿舍休息。之后几乎彻夜未眠,频繁呕吐腹泻。
第二天,症状愈加严重,另一室友拨打120将其送至湘潭市中心医院。病例记录显示,张某某自述发病前吃了“味道发苦的麦片(未过保质期)”,持续性腹痛,腹泻20余次,呕吐10余次,以“腹痛腹泻”收治在该院。在医生诊断中,从入院时考虑“急性肠胃炎?”转向“考虑感染所致?毒素?药物性肝损害”等。
由于病情进一步恶化,9日晚张某某被送进重症监护室,10日下午转院至中南大学湘雅医院。3天后,经抢救无效离世。
“病情发展速度太快了”,张女士说,本以为弟弟只是吃错了食物,直到医生提醒情况“很凶险”,家属才意识到这或许并不是普通的食物中毒,“不会是被投毒了吧?”她想起来,弟弟出事前曾跟家人念叨过,和室友周某某处得不太好。然而怀疑只是一闪而过,“不能平白无故怀疑人,如果不是投毒,那可能会毁了人家的声誉”。
4月13日下午,张某某被宣布临床死亡。湘雅医院死亡病例记录显示,患者死因为多器官功能衰竭,“但病因的诊断仍不明确”,对于可能的毒物,此前湘潭市中心医院送检的血液及尿液样本中,已排除常见的农药。
据湘潭市公安局雨湖分局警情通报:2024年4月12日,雨湖分局接群众电话报警称湘潭大学在读研究生张某某(男,25岁)疑似被人投毒。经查,4月7日,张某某因身体不适到医院就医。4月13日,张某某经多方抢救无效,因多器官衰竭死亡。公安机关侦查发现,与张某某在校同寝室的周某某(男,27岁)有重大作案嫌疑,被依法刑事拘留。
当时,找不到中毒原因是家属最崩溃的事。家属曾要求学校找室友了解那几天张某某吃过什么,张女士说,她多么希望周某某当时能及时站出来,“或许这个结果可能就会不同,即使毒性很强没有解药,至少态度能说明他想救回这条命,可是他连这种机会都没有把握”。
一审开庭前不久,周某某的父母来到张某某家向其家人道歉。家人没有接受道歉,“迟来的道歉没有意义,我们始终觉得,做错事的是他们的儿子,一个年满27岁的儿子,他自己应该承担法律责任”。
开庭前,中国新闻周刊联系上周某某父亲,对方拒绝了采访。
不可调和的宿舍矛盾
周某某当时是湘潭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生,2023年6月搬进法学院研究生张某某所在的608宿舍,除了周某某,宿舍里其他3人均为法学院研究生。在搬进608之前,周某某已换过两次宿舍。
张某某在QQ上写下一篇仅自己可见的日记:“上学期结束来了一个新室友,是近段时间一切痛苦的根源。”
“他非常自信,没有边界感,好奇宝宝属性,喜欢输出观点教育别人,每说几句话都要带一点大道理。”张某某这样形容新室友周某某。
“第一次正式接触感觉不愉快,越相处就越感觉难受。”例如,当周得知张的本科学校不如自己后,展示出某种优越感,并告诉他“不要自卑,你很励志”。周对其家人的打听以及评价,也让他觉得有些越界:“为什么要评价我的家人?”这种评价也扩展到对张的生活打量,周评价其桌上的水杯:“看起来很精致,只有女性化的人才喜欢这种,你怎么会买这种?”
诸如此类的,还有周评价张爱喝的饮料太便宜、袜子质量不好等等。为了避免交流,张形容自己“每次都疯狂地穿好鞋子收拾好东西,狼狈地逃出寝室。极其不自然的相处模式让我如鲠在喉,回寝室仿佛变成了一个负担,好像回到寝室我就要接受某人的调查”。
李杨(化名)很早就知道他们宿舍有矛盾,她和张某某是认识了6年的本科和研究生同学。事发前,张某某多次与家人朋友吐槽过与周的相处,认为周不讲卫生,喜欢说教,经常晚归将室友吵醒,还会因为一些琐事争吵,不考虑他人感受。作为寝室长的张某某好几次被气到躲在被子里哭。
周某某与其他几位室友相处也都不愉快,他们多次提出调换周某某到其他寝室,“学校开始认为是小矛盾先协调”,周表示会改正。2024年3月底,3名室友联名写了文件交给校方,列举了周在宿舍的种种问题。“周答应调出去了,学校限其几天内搬出去,他也在收拾了,可能这期间就产生这个想法了。”李杨说。
张某某住院第二天李杨曾去探望,当时他还能说话,但比较虚弱,“他说吃了麦片后就开始拉肚子,没想过被投毒,他怀疑麦片快过期了导致自己拉肚子”。
在同学眼中,张某某乐于助人,又很仗义,会为了帮助别人而推掉自己的事情。“得知他被投毒我很意外,没想到投毒案会发生在自己身边,发生在一个我觉得他是很好很好的人身上。”
张女士说,弟弟因为喜欢法学,从二本院校考上了湘潭大学的法学专业,还通过了律师职业资格考试,“一切都在向好,他非常努力,不能接受他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”。
“我们没提出民事赔偿,赔再多的钱对我们都没有意义。希望案件能够引起大家反思,为什么会造成这个悲剧。”